智慧人生
老牛校长
杨雁斌著
A省B市C中学的D校长死了。
D校长学贯中西，易通古今，在B市教育界颇有威望。只可惜他生不逢时，一直不得志。有好友曾劝他去找个后台，可他却不以为然，认为人民就是他的后台。结果以人民为后台自居的他长年被锁定在副校长的位置上，直到五年前不经意间与教育局长搭上了点远亲关系，才得以在老校长光荣退休后转正，登上了校长的宝座。可就在D校长大搞教育改革，C校的教育事业蒸蒸日上之时，中央又开始倡导领导干部年轻化，而且这次是搞年龄一刀切，凡超龄者一律退线。于是正在大展鸿图的D校长就因超龄十天而不得不退居二线，被迫让位于比他年轻十岁的老牛了。
新校长老牛据说是老子的后代，因生在牛年，故取名老牛。上学以后，老牛一直想改名，因为这个名字实在太俗、太土了。只是在那个年代，只有坏人才会改名，弄不好不仅名字改不成，反而还会被扣上“特务”、“现行反革命”等帽子，于是只得作罢。不料，就在老牛死心踏地，准备将这一俗名带进棺材时，新时代的到来使社会上出现了一段以改名为时髦的年月，于是，在“商品经济”的感召下，老牛顺理成章地将名字改成了“老板”。
刚开始，这一名字着实使他风光了一阵。可渐渐的，随着市场经济的确立，他越来越腻烦起了“老板”这一名号。因为小到擦皮鞋、捡破烂的，大到那些“大私无公”的局长、市长们，不管姓不姓“老”，也不管自己所掌管的财产是“公”是“私”，都可以给自己起个“老板”的雅号,于是社会上便有了“街上的老板比狗多”，“倒下一幢房，压死十个人，有九个是老板”的说法，因此他又有了将名字改回去的想法。这时，遇到心想事成的好事了，恰逢大家又时兴恢复老名字，于是，他便再一次顺应时代潮流，又叫起“老牛”来了。
老牛的面相与名字一样特别：他长了个大鼻子，鼻子上附带了一张脸，脸上的零件倒是应有尽有，只不过两只眼睛给挤得彼此要害相思病。
看面相的人常说，大耳朵能带来好福气，也许大鼻子也有此功能。这些年来，老牛的运气之好没得说。
D校长退线时，老牛还只是C校的一名中层干部，在教学上也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可由于C校的行政领导除了他外，年龄均超过五十五岁，而且均是党外人士。于是老牛的那张在大学期间就捞到的快发霉了的“党票”终于发挥了作用，他成了唯一的侯选人，兵不血刃地当上了一校之长。
老牛上任刚半年，他的老婆又识相地死了。对老牛来说，死掉老婆最经济的了。因为这个老婆是他在农村插队时找的，长得丑不说，而且还没文化，不懂城里的人情世故。这种糟糠之妻，在以前还可马马虎上地凑合，可对现在已是一校之长的老牛来说，显然是难以接受的。不过如果同老婆离婚吧，不仅影响不好，而且还要分一半家产，付一大笔赡养费；包二奶、找小秘吧，尽管很时髦，但毕竟需两处花销，而且还要担一些风险。目前有许多人，尤其是当官的，家里都有该死的老婆，可就老牛有及时亡掉的福气，而且死得还是时候。因为如果在老牛当校长前死，单位给的丧葬费、亲朋好友的慰问金肯定会大打折扣，至少在去掉开丧的花费后，不会再有一个钻戒的盈余。现在，这枚钻戒就戴在老牛新任太太的纤指上，她是一年前毕业分配到C校的英语教师，据说是因为崇拜老牛的学识和为人，她才冲破家庭和社会的重重障碍，同老牛结婚的。她和老牛的结合，成了C校的一段佳话。
老牛新婚后不久，碍手碍脚的D校长又由于经受不住教师们，包括那些由他一手提拔的冷眼而心态失衡，终日郁郁寡欢，肝火盛旺，最后终因肝硬化而致癌，一命呜呼了。这对于老牛的工作来说，无疑是最好的支持了。
老牛一向害怕参加追悼会，因为这些年，同事、朋友们接二连三地早逝，使他很怕与死神照面。不过D校长的追悼会他是一定要参加的，而且还要亲自主持，让老校长走得体体面面。这不仅仅是为了掩盖两人并不融恰的关系，更重要的是因为这几天在梦中经常见到D校长，看到老校长笑容可拘地向他招手。这个梦使老牛回想起了上任后对这位并不曾亏待过自己的老校长的所做所为，觉得这很不吉利。因此他想借此机会向老校长谢罪：请宽洪大量，不记前嫌，让我多活几年，多做几年校长。
老牛家离火葬场并不太远，平常乘车只需半小时就可到达。但由于这天是9月18日，一队队迎亲彩车和搬场车队使原本就不畅通的道路更显拥挤，以至于老牛花了一个多小时才赶到。幸亏这追悼会也与平时学校的会议一样并不准时，通知九点开，在九点半才开起来。
D校长的追悼会被安排在一个很宽敞的地方举行，老牛惊讶地发现C校的教师几乎全来了，包括那些平日里与D校长有过冲突，对D校长恨之入骨的，而且都象他一样，显得十分悲伤。他写的一幅挽联：“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则被摆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追悼会开始了，老牛哭丧着脸，在哀乐的伴奏下，用低沉并略带沙哑的声音，慢吞吞地念着那至少改过十遍的悼词。无非是告诉人们，曾经有一个人活在我们中间，他是如何如何地伟大，在教育界如何如何地德高望重，他的学识是如何如何地渊博，在当校长时是如何如何地廉洁，为C校作出了如何如何大的贡献。现在他因操劳过度而不幸逝世，让我们化悲痛为力量，将他推到火炉中，烧成一堆灰......
短短的一篇悼词不过百余字，可由于不时为自己写的悼词感动得声音哽咽，停下来用手抹泪，老牛前前后后念了不下十分钟。
追悼会终于结束了，大家一哄而散，老牛则怀揣着这几天所做的梦，与D校长的家属们一起等骨灰。
不知是否上黄泉路也要挑好日子，这天，不光结婚、搬家、开业的人多，连火葬场的“生意”也特别兴隆，D校长被排在最后面，幸亏老牛认识火葬场的领导，才抢到了别人的前面。后面则传来几声骂人的话：“妈的！这年头，居然连烧死人都得开后门。”
从火葬场出来，老牛狠狠地朝地上吐了口痰，骂了句“国骂”，想着自己刚才的表现，只恨爹妈没能在自己身上添一根能左右摇动的狗尾巴。
返回主页